油管视频‘先辈小传(上集)’讲稿

 近来为疫情所困,闲来无事,看见很多人在油管上做视频,也弄了几个上去凑凑热闹,不料看起来容易做起来难,几个视频下去没有多少动静。同学帮忙出主意,叫我去论坛逛逛,听人劝吃饱饭,上去注了册,还在审核中,也不知道要审到么时候。网上有人建议去脸书试试,好不容易混进了两个群组,一发帖子就被脸书打脸,脸书说,虽然你没有恶意,但你的帖子被拒。我小心翼翼怕冒犯脸书大人,帖子中只斗胆提了我油管中的一个视频,说我是认真做的,里面的东西大部分是我自己想到的,当时去多伦多图书馆查了相关书籍,没有发现相同内容,希望能对亲爱的观众有那么一点点帮助。      

也有同学叫我搞点大众话题。现在离婚率这么高,而婚姻又这么重要,我想就婚姻吧。在网上上下求索,发现戈特曼名气大,在他的书中婚姻幸福的七条原则最为有名,在多伦多图书馆预约了好长时间才到手,在图书馆又没查到中文版,心想就它了。因为一次只能借21天,这么热门的书又没法续借,还了之后难得借到,赶紧拿回家抓紧看,认真看了几天,边看边做笔记,突然犯嘀咕,不会有人也惦记上了这本书,捷足先登了吧?上网一查,果然浙江人民出版社已经出了中文版,油管上也有人谈了这本书。得了,这几天白忙活了。接着又想起来我以前看过一些苏曼殊,李叔同,张爱玲等民国人物的书,可不可以蹭一下这些大腕的热度呢?一查油管,也有不少。

这几板斧下去莫说杨正将军了,就连个虾兵蟹将都冇砍到。怎么办,事到如今好为难。思来想去,主意打到了老祖宗头上。我先辈的故事都是我父母耳提面授,有的是我亲眼所见,别人无法与闻,也无法和我抢这个题材。唯一的顾虑是涉及先人隐私,而他们又都已仙逝,没办法征得他们同意。这时我想起先父曾经跟我有约,我们俩,他图名我图利,就是他将来负责为我赚钱,我负责为他挣面子。我想我虽没给他挣到城门大的脸面,但一般小门小户的门面还是挣到过的。我是全镇第一名进的县高中,文革后全村第一个上的大学,全村第一个读的博士。但我父亲却未能履约,他在我大学毕业前一年年底瘫痪,这之前他已买好机器设备,准备大干一场。我们是农村的,没有公费医疗,当时所有治疗费用都得自己出,而我们家绝大部分经济来源都靠他,他这一倒,用村里人的话说就是房子顶梁柱垮了。本来我们可以互相促进的,我可以用他的钱打点工作中的关系,他可以用我的名帮他抬高声誉赚更多的钱。我们好比两条腿,本来可以奔跑的,断了一条,现在挪都挪不动了。此外对我的婚姻影响也大,别说大家闺秀了,很多小家碧玉都吓跑了。用我大连理工毕业当校长的舅舅的话说,你这种家庭哪个敢跟?我父亲没有履约,我想如果我跟他提我想谈谈我们家的私事的话,他可能会同意的。他是长房长孙,说话能算数。

背景铺垫完了,现在谈正题。我们家在湖北农村,我们那里村子一般不大,比较分散,我们村五百多人,在我们镇里已经是第二大的。我们家很早以前也是穷人,但我曾祖父精明能干,跟人学做皮毛衣服,颇得老板喜爱,老板给他一些银两让他单干,从此生意顺风顺水,越做越大,听父亲说我们家生意好的时候可值现在人民币一个亿,当年在湖南常德,我们家不到场,皮毛市场不开市。曾祖退休后祖父接手生意。祖父人很聪明但偏听偏信,缺乏主见。他跟一个和尚学过铁砂掌,用手指能弯折粗铁钉。一次回湖北老家,乡亲们想看看他的功夫,他练了一趟刀,刀法很快,但响声很小,父亲说这是比较高的境界,虎虎生风不是好刀法。听父亲讲,有一次他和祖父路上遇到几个挑粪的大块头,其中有个挑粪的故意把粪桶撞在祖父身上,撒了他一身粪,祖父跟他理论。他卸下担子,抄起扁担拉开架势。祖父脱下长衫拿在手上。那人举起扁担朝祖父迎面便打,祖父躲过扁担,一只手甩出手中长衫,长衫紧紧缠住扁担,另一只手拍拍对方穴位,告诉他某日某时某地找某人,那汉子果然如期而至,祖父帮他解开穴位。虽有武功在身,但祖父胆小,父亲说功夫容易伤人。我们家以前在门口搭了个凉棚,对面住着一个跛子,说凉棚影响他家出头,其实是无理起闹。那跛子破口大骂还不算,还拿刀砍了凉棚,我们家只好忍气吞声。有一年祖父回乡,村里有个叫大喉咙的教训祖父,聋鼻子聋鼻子,你娶小可以,但不能欺负叶伢来。聋鼻子是我祖父绰号,他有鼻炎,鼻子经常堵塞。我祖父在常德娶了姨太太,叶伢指的我祖母,祖母姓叶,旧社会我们那里不喊妇女全名,她们的称呼是在姓的后面加一个伢,如姓李就喊李伢,姓王就是王伢,我祖母姓叶就喊叶伢。大喉咙是在警告我祖父不能娶了姨太太后欺负我祖母。旧社会有钱人娶姨太太是很常见的事情,别人无权干涉的。祖父有个毛病,就是缺乏主见,父亲小时候祖父问他想学点么事,父亲贪玩,问这不喜欢,问那不喜欢,祖父干脆算了不管,放任自流,父亲小时候喜欢打架,是附近的孩子王,父亲说幸亏他回湖北,如果在常德,照那样发展下去,他可能会成为黑社会老大。我们家有个首席师傅姓黄,手艺很好,有一年去我家拜年,路上遇到一个熟人,那个熟人挑拨黄师傅说我们家请了新的首席师傅,叫他莫去我家,黄师傅半路打道回府。祖父一气之下关了皮毛生意,做起了跑船的买卖。有一年他往湖北发了一船货,中途船靠岸边,由于缆绳太短,风浪又大,船在风浪中不停地与岩石相撞,最后船被撞散了架,一船货随江水漂流。父亲说祖父没有经验,缆绳太短,如果长一些,船随深处的江水沉浮,不和岸边浅水处岩石不停碰撞,就不会散架。还有一回,祖父用人不当,他在湖南发货让一个亲戚在湖北接货,结果那亲戚谎称没有接到货,祖父又损失一大笔,后来听说这个亲戚在乡下买了很多田,他本来只是我们家做工的。这使我父亲对亲戚总不大信任,经常说亲戚不如朋友。人说做熟不做生,祖父反其道而为之,做一笔丢一笔,曾祖父很生气,此外还有我父亲和继母的矛盾,祖母和姨祖母的矛盾,曾祖父一气之下,把我祖母母子四人发回湖北,说是回来守祖产保烟火。四几年日本人轰炸常德,我们家房子着火,那是间大宅子,听说烧了好几天。当时我祖母及父亲他们在乡下避难,父亲说他住的那家人很有钱,当时他们家就有自行车,还有很多山,他们想留我们家在那里生活,跟祖母说这些山随便你挑哪一座。

祖母回湖北,随后迎来解放,我们家因为田地多划为地主。本来解放前我们家卖了一些地出去了的,但解放后人家硬是给退回来了,说是某一年以后卖的地可以不算,可以反悔。更早的时候,我祖父也回来卖过地,但曾曾祖父有个继室硬是不让,说地是她的衣饭碗,其实她是出于私心,她是我曾曾祖的填房,带了一个儿子嫁给我曾曾祖,她这个儿子嗜赌成性,她用地租贴补儿子赌博。经曾曾祖奶一闹,祖父就没有主意了,地没卖成。这次比较早,如果卖了是不能退的,我们家就不会是地主了。我祖父是从湖南游击队那里得到的土改划成份的消息,他解放前和游击队做过生意,有一次有一批货他让父亲在街上守着,自己去找联系人,父亲说他等了很久,一个人很害怕。顺便说一下,有人有偏见,以为旧社会有钱人欺压穷人,其实有钱人有的很胆小。有一次,有人在我们家猪圈偷猪,猪叫吵醒了我曾曾祖,他看见偷猪的是村里一个叫胖子的,就喊,‘胖子哥,胖子哥,您老莫捉,我们家猪小,还没有长大。’胖子哥他老人家可没有功夫管你猪大猪小,只管捉了猪扬长而去。

地卖不成,地主就跑不掉了,这样我祖母他们就成了地富反坏右贱民中的贱民地主了。解放前还是社会精英的时候我祖父他们就够老实的了,现在有地主这座五行山压着,就是孙悟空都得老老实实,我父亲他们不知会老实巴交到什么地步哩!且慢,各位看官看完下文再做结论不迟。看他们是否像你们想象的老实。

下面要谈我祖母母子四人,那先说说我祖母吧。我祖母是跛子。我们家是暴发户,为什么娶一个跛子呢?这其实是农村暴发户和贵族的联姻。我祖母家是举人出身,我们家乡可比不了江浙,江浙一带莫说举人就是进士也不稀罕,我们家乡可没有进士,举人就是最高贵的门第了,我祖父这个暴发户是搭了云梯才攀上我祖母这个一等一的贵族的,哪还顾得上脚跛不跛。我祖母除了脚跛之外,优点还是很显著的,脾气好,喜欢开玩笑,胆子还特别大。有一年国民党逃兵抢了我们家一个装食物的竹篮子,祖母硬是从丘八手中把篮子抢了回来。有一次和祖父吵架,祖母带着两个年幼的叔叔去山上上吊,吊绳套在脖子上,叔叔的哭声惊动路人,才救下了祖母。父亲特别敬重祖母,他敬祖母远胜祖父。祖母残疾,他总怕祖母跌倒,把家里东西摆得整整齐齐,怕祖母碰着。祖母是五十年代底饿饭的时候饿死的。当年全村吃大食堂,各家各户到生产队食堂打饭。祖母行动不便,都是幺叔去打的饭,那时大家都很饿,幺叔年轻不懂事,经常在外面吃完了再把空碗拿回去,说没打到饭,祖母经常挨饿,后来饿死了。父亲当时在外做事,他有时回来看祖母,家里没吃的,他就去河里挖野藕。他说他总比别人挖得多,人家挖藕是为了吃好一点,他挖藕是为了活命。有一次,他陷进了泥潭,浑身没劲,越陷越深,心想这回完了,好在天无绝人之路,他碰巧抓住了泥潭边上的一点东西,一点点爬出来了。父亲以前经常给我忆苦思甜,讲他一块豆腐过一个年。有一年村里有人借给他五毛钱过年,他记了人家一辈子好,后来免费给他家做家具报答。讲他怎么13岁就开始支撑这个家,扛不动梨耙就用插秧割谷和人家换工。我父亲兄弟三人个个英俊潇洒,父亲个子最高,年轻时一米八以上,二叔最矮,但也在一米七左右,外貌俊朗棱角分明,幺叔身高介于二者之间,年老时常爱穿一身长风衣戴一墨镜,在村里颇受大婶婶小媳妇的喜欢。我没见过祖母,既然三个儿子都这么英俊,想必年轻时一定很漂亮吧。

祖母死后,父亲就是一家之主。父亲在外做手艺养家,二叔十一二岁,靠牵瞎子算命糊口,幺叔才几岁,一个人在家无人管教,有时出去捡粪赚点生产队工分。六三年我母亲嫁来我家。父母的媒人是我姨姥姥,她丈夫也是我们村的,跟着我父亲做手艺,我外婆认为做手艺是件了不起的事情,说是荒年饿不死手艺人。当时我母亲不肯,谁也不愿嫁给一个地主。母亲说,有一次几个地主子女在田里谈家常,说他们将来会打一辈子光棍,活着没意思,还不如死了散了。我二叔也是一辈子光棍,总是女孩看上了,因为成份人家父母坚决不同意,婚姻是他死的主要原因。事情是这样的,有人托我姨姥姥做介绍,女方是河南的,她想带着自己母亲和两个弟弟一起嫁到湖北来。我姨姥姥觉得幺叔年轻,和姑娘比较般配,就把姑娘的照片给了幺叔。后来,我父母知道了,说这样不妥当,二叔本来就不容易成家,要是幺叔先结了,以后会更难,再说幺叔还年轻,以后还有机会。但我幺叔看了照片后就喜欢上了,说是非她不娶。幺叔要结婚,家里住不下,我母亲准备找房子搬家,二叔劝我母亲莫搬,说要是冲幺叔他不会搬家,但看我父母的面子他搬,还说幺叔没有能力挑起女方一家四口这个担子,其实他要我母亲不搬的时候,心里另有打算。

几天后的一个早晨,他的同事找他,敲门没人开,担心出事,喊人撬开房门,发现已经死在床上了,死前把自己捆在床上,然后喝了一瓶盐酸,担心喝不死,床单下还放了一把刀,那一年大概三十五岁,大概是1974年。问我母亲她也记不清楚具体是哪一年了。死前他在比较矮的偏房房梁上写着无挂无忧,意思是世间没有什么值得留恋。他终身未婚,死后无人上坟烧纸,没有后人纪念他,坟墓早已淹没在荒草丛中,不知具体位置,只有我时时想起这位纯爷们无名英雄。无论什么争斗,根本用不着豺狼似的诡计,只需虎豹般的胆略便可传檄而定。他死得很可惜,没两年四人帮就垮了,地主也摘帽了,正是他这种人纵横四海的时候。

兄弟三人中他独来独往。他大概是1939年出生的,比我父亲小三岁,幺叔大概是1946出生的,比我父亲小十岁。祖母死后,幺叔从小由我父亲带大,跟我父亲较亲。有一年二叔和我父亲吵架,父亲扭住他一只手,二叔另一只手抓到一把镰刀在我父亲背上乱刺,幺叔抄起一把锤子砸向他的脑袋。母亲劝他们莫打,二叔说你要敢过来,连你一起打,母亲害怕,抱起妹妹拉着我跑去邻居家避祸。

有一次他带一个黑社会的人来家里住,我父亲担心我们小孩安全劝他莫留人家住,言语不合又闹起来,他把蚊帐撕了,要和我父亲拼命,后来是大队领导出面劝解才算了事。

他对我幺叔也很凶狠,有一次他相亲回来敲门,幺叔故意不开,他弄开大门后,用皮带很抽幺叔。有一次逼迫他赤脚踩有尖刺的荆棘。尽管如此,幺叔并不记恨二叔,不记恨的原因是二叔会打架,他说二叔能轻而易举地把他摔倒在地,而幺叔自己不知道自己是怎么倒的,提起二叔时一脸崇拜。顺便提一下,幺叔酷爱打架,年轻时除了打架斗殴之外,我不知道他还有什么爱好。

二叔是家乡出名的狠角色。有一次,村里一位母亲求我妈让我二叔饶了她儿子,她就这么一个儿子,二叔扬言要做了他。二叔死之前和单位一把手闹矛盾,他把在单位吃饭的饭碗扔进单位附近水塘,意思是要和领导来个你死我活。领导闻言害怕,不敢来单位上班,他经常在领导上班回家的路上等也没等到,过些天后,二叔就自杀了。他这一生没有怕过任何人,总是别人认输。这使我想起李元霸,打遍天下无敌手,最后跟雷神较劲,死在自己的擂鼓瓮金锤之下。

二叔还有很多缺点,例如对人冷漠,父母结婚时,水缸空了,兄弟二人都不帮忙,还是我父亲自己去挑的,多年之后,我父亲还跟我说这事,可见印象之深。还有一次,他捕了很多大鱼,鱼头剁掉,都扔到生产队的粪坑里,村里一个辈份较高的大妈说,你个狗娘养的,这大的鱼头你侄子吃不得。他说怕我们嫌是鱼头,不是鱼身。其实我们那时很苦,一年到头很难吃到鱼。他虽然闹起来可以剁掉别人的脑壳,但平时对人还是很和气的,所以别人敢以长辈的身份骂他。他房间也经常坐满村民天南海北聊天,他也有一些长期的朋友长久的友谊。另外,他没有任何绯闻。前面说了他谈过几次恋爱,最后都因地主成份而无疾而终。其中有一个是他的徒弟,姑娘高挑秀气温和,是附近村子的,经常路过我们村,二叔人聪明,手艺单位头块牌,人也英挺,她们谈了多年,后来姑娘父亲跟我父亲说,要不是地主成份,他们家会很赞成这门婚事的。他虽草莽英雄,但在男女关系问题上向来规规矩矩,清清白白,谨言慎行,一丝不苟,一身正气,所以没有半点绯闻,虽然年轻聪明,有一手好手艺,英姿挺拔,杀伐果断,无所畏惧。这些特点应该不乏喜欢的女人。贾宝玉说男人是泥做的,女人是水做的,我不知道二叔到底是么事做的,说是泥吧,他是那么清爽,说是水吧,他又那么刚强。他宁可把鱼头扔进粪坑,都不愿给我,但我还是庆幸有他这么一个叔叔。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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