油管视频‘先辈小传(下集)’讲稿
前面说了,幺叔酷爱打架。小时候,乡下经常放露天电影,都是各村出钱请的镇上的电影放映队。幺叔几乎场场不拉。如果以为他是影迷就错了,他自己就是地地道道的演员,演的全武行,而且绝对逼真如假包换。他看电影就为打架。露天电影,人挤人人挨人,而且很多荷尔蒙爆棚的小伙子,年轻气盛,七個不平,八個不忿的,很容易擦枪走火,更何况还有那么多小媳妇大姑娘,谁都想在她们面前露一脸,因此这里是打架的理想温床,也是幺叔魂牵梦绕的战场。他几乎每场必打,经常在我面前炫耀他的战绩。一次他孤身对七八人,他采取运动战,边跑边打,注意这里说的跑可不是逃跑,那不是幺叔这种酷爱打架的人的做派,他的跑是寻找战机,找到对方破绽迅猛出击,力图一击ko,他说他把那帮家伙全打趴下了。还有一次遇到一个比他力气还大的,居然把他按倒在地,这是他遇到的绝无仅有的情况,所以印象深刻,他跟我谈起时还夸赞对手。既然力敌不行,那就智取,他一手电砸过去,对方脑袋开花,马上结出了他的胜利果实。
记得有一年大学暑假父亲派我照看西瓜地。瓜地离村子较远,在瓜地旁边用帆布搭了个棚子,里面有蚊帐,我晚上就睡在里面。幺叔晚上也去,但他不睡,他有更刺激的事情,哪能睡得着。每到天黑,幺叔就出动了,像猫捉老鼠一样兴奋,马不停蹄到处寻找战机,不光我们家的瓜地,捎带手把旁边一大片瓜地都照看了,根本用不着别人谢他。白天跟我炫耀战果,把多少人吓得丢盔弃甲屁滚尿流。有他老人家罩着,寡人无忧矣。我每天按时睡觉按时起床,跟在家里无异,根本不关心晚上瓜地的事情。白天看一大本书,逐道解答里面的习题,书里有答案,完了核对正误,做对为止,瓜看完了题也做完了,每天过得很充实。远处瓜地有位河南老乡是我们请来指导种瓜的师傅,听说以前是国民党的营长,须髯飘飘仙风道骨,每天早晨远远看着他迎着朝阳巡视瓜地,然后做我的习题,注意力高度集中,完全忘了照瓜的事情。傍晚看着他踏着夕阳检查一个个西瓜,然后猫腰进我的金顶大帐呼呼大睡,外面自有兢兢业业乐此不疲的幺叔替我守夜。
小时候他经常教唆我打架,总说,莫怕有幺叔。现在想来他其实主要想让我给他创造战机,我去打架,如果对方家长护孩子,他的机会不就来了?但我怕我爸,我很少给他这种机会,让他老人家失望了。
但有次我倒给他创造了绝佳机会。那次我在水塘埂上玩,村里有个小孩在塘埂的沟里玩泥巴把泥巴丢到了我身上,我们发生争吵,他奶奶过来帮他,骂我是地主家伙之类侮辱的话,我姨姥姥闻讯赶来,说她不该这样骂一个小孩,此事后来搞得我父亲知道了,他特别反感别人骂我们地主,一气之下抱起我就往水塘跑,要把我丢进塘里淹死,然后找对方算账。他的疯狂举止被人扯住了。接下来他们兄弟三人站在我家房屋背后对着对方房屋高声叫骂,对方房屋就在我家对面,他们家族人多,又是贫农,在村里影响大,尤其那位骂我的老太,更是言辞犀利辩才无碍,不过这次只好忍气吞声,一来自己不站理,二来眼前的阮氏三雄个顶个都是不要命的主。事后大队书记要我父亲赔礼道歉,既然打算以死相拼,当然严辞拒绝,此事不了了之。我父亲二叔虽然发起火来雷霆震怒,但平时却是通情达理,待人接物谦恭有礼。大队书记是我们村里的,跟我父亲平时关系不错,而且我父亲是大队企业的顶梁柱,用书记的话说,没有父亲大队企业就得垮。
有一次幺叔和村民发生争执,对方五兄弟个个人高马大膀大腰圆,他回家拿来一把刀站在对方门前大骂不止,对方无人应战。此时二叔已死父亲瘫痪,他是单枪匹马以一敌五。
但其实他没有二叔那么心狠手辣,有一次他拿刀在油菜地里追砍村里一年轻人,小伙的母亲护犊子,从背后抱住他,他挥刀乱砍,但见油菜花瓣四溅,小伙却毫发无损。
他虽然酷爱打架,见过无数阵仗,父亲二叔很少动手,但真正动手,他却不是父亲和二叔的对手。有一次,他狠揍他老婆,我父亲发雷霆之怒,一把抓住他的胸襟,用力一推,他吃了好几服药,很久才好。父亲瘫痪前他很怕他,有时正在吹嘘他的赫赫战功,突然发现父亲来了,赶紧溜之乎也。幺叔像水浒里面的李逵,虽然喜欢砍砍杀杀,但没有绝顶武功,在林冲卢俊义的马前可能走不过三合。
幺叔是前两年肺癌去世的。这之前很多年他就说医生说他得了癌症,谁都不信,因为他虽然六七十岁,烟照抽,酒照喝,穿风衣戴墨镜,玉树临风,风流倜傥,很像上海滩中的许文强,完全看不出年龄,更看不到癌症的影子。
毛主席曾经讲他自己虎气为主猴气为次。我看不到二叔的猴气,他只有虎气,从不耍计谋,好的话,他对你客客气气彬彬有礼,闹起来舍得一身剐,阎王老子都不怕。幺叔多多少少有些猴气,所以那次在地里拿刀剁油菜不剁人。弟兄三父亲的猴气最多,他喜欢看三国演义,晚年很多频道都放三国,他看了这个频道看那个频道,反反复复地看,还那么津津有味。喜欢三国的人猴气少不了。弟兄三人父亲读书最多,但也没超过小学毕业,因为解放后我们家从受人尊敬的富人堕落成牛鬼蛇神之首,得想法谋生,无力向学。但父亲在工作中不断自学,他没有师傅,自学木匠,手艺之好,我们老家,无人能出其右,主要生意是打家具,也修农具,以及房屋建筑里头的木工活。每年活计都排得满满的,顾客争相到家里搬他的工具,先到先得,请到他们家后都是毕恭毕敬奉若神灵,好吃好喝好招待。此外,他还自学了电焊,机械安装等。我们镇粮店的粮食加工车间是他负责安装的,车间为两层楼房,空间较大,各种机器,管道,电路林林总总,看起来挺麻头的。图纸是武汉粮校的老师画的,他负责照图施工,根据施工情况提出修改意见,他提了一些很好的意见,获得同行重视。后来我们县其它粮店还请他去负责类似工作。这期间他还学会了绘图,自制绘图桌椅,都是舒服至极。
粮店以前在镇上是很好的工作单位,当时镇叫公社,粮店是公社书记很重视的单位。时任粮店领导要调到其它单位,想带走我爸,新领导坚决不干,要求老领导支持他的工作,不能拆他的台,新领导是老领导的心腹,软磨硬泡之下,只好将父亲留下。
邓小平上台后,父亲老想离开粮店出来捞钱,但母亲老担心政策有变,怕好不容易摘了的地主帽子将来又戴回去,此外粮店领导年年给父亲拜年,所以直到病倒也没能离开粮店。每年春节后,粮店领导一行人,包括一二三把手必来家里拜年,一般是一桌左右,家里客厅不大,开不了两桌。刘备是三顾茅庐,我们家是年年都得顾,而且父亲从来不回拜。有来无往非礼也的古训在他这不作数。农村几乎家家养猪,喂猪的米糠是粮店紧俏商品,父亲要就不开口,只要开口,领导必然应允,父亲在亲友中地位很高。粮店有米糠,因此养了一批猪,每年都派人送猪肉还有粮店的花生蚕豆到我们家,这在我们村是独一份,当时大家还很穷,能吃到这么多好东西心里很满足。我父亲还做了一个手推车,每年过年都一车车从镇上买年货,这在村里也是独一份,显得富足红火,邓小平上台后我们家确实风光了好几年。父亲可能是当年一块豆腐过年穷怕了,想找补回来。
父亲当胸一顶让幺叔吃了好几服药,当时幺叔没有回手,如果这一次不算打架的话,父亲一生其实没有跟人真正动手,他靠的是一世英名降伏对手,靠的空城计,靠的假孔明吓走真仲达。
我们那里湖泊面积很大,每年退水后,湖草丰盛,生产队派人去收割作为肥料,全公社各村都想去割,经常争抢地盘。有一次,父亲独自一人在一个水草丰美的地方割草,来了一群人争地盘。割草用的是长柄镰刀,免得弯腰。父亲拿起镰刀在他们面前猛扫一圈,高喊不要命的过来,把那帮人镇住了。
粮店用的是附近一个村子的地,也跟我们村子的地毗邻,两个村子争抢粮店利益。有一次对方一帮村民将领导团团围住拉拉扯扯,父亲大喝一声,你们想搞么事,做牛生意?有话办公室谈。替领导解了围。
农村里耕牛是重要的生产工具,八十年代生产队解体,耕牛以小组为单位分配。有一次,一个在村里很有影响的村民借了我们组的耕牛正在耕地,父亲过去质问,你用牛跟哪个说了的啊?解下来解下来!这位村民连忙说不好意思不好意思,赶紧把牛还给父亲。父亲觉得对方借牛没有找他,故意让对方难堪。还有一次,小组一些人商量卖了一头牛,正在数钱准备分账,父亲要幺叔去找负责卖牛的小组成员把卖了的牛要回来。父亲把面子看得很重,谁要是不尊重他,他就让谁难堪,下不来台。
从小父亲对我很严厉。有一次父亲叫我去请一个村民来家里吃饭,我听错了名字请错了人,他当着请来人的面对我大发脾气,搞得人家也很难为情。在外面和其他小孩扯皮,不问是非曲直,一律对我严加训斥。前面提到的要把我丢进水塘里只是数不清的例子中的一例。他其实从来没有打过我,他的指导思想是吓人比打人有效。你不知道他打起来会有多暴烈,所以这种吓阻力威力巨大。我的一个玩伴经常挨打,有一次他爸爸把他吊起来打,但他打照挨错照犯,效果不大,因为挨过打后他摸清了他爸爸的底细,知道他爸爸的威力不过如此,所以并不怎么在意。鲁迅先生说辱骂和恐吓绝不是战斗,但我父亲这种恐吓就是战斗,而且非常有效,它让你连想都不敢想战斗,在他这,战斗成为不可能。他对付我就像对待地主,只许老老实实,不许乱说乱动,长此以往能不老实吗?就连威猛的大象长期拴着也变老实了,哪怕你只用根细绳拴着,它也不会挣扎反抗。父亲已经故去,近来母亲经常检讨父亲的教育方法,说他对我太过严厉,把我管得太老实。他很少训斥两个妹妹,但他经常杀我这只鸡,也就吓住了那两只猴,两个妹妹也很乖巧听话。我外婆重男轻女,经常替我抱不平,说父亲对我太苛刻对妹妹太娇惯,但父亲总是洗耳恭听,然后我行我素。其实小时候我很懂事,在学校里是尖子生,在家里是勤快孩子,经常一清早还是满天星斗就起床捡粪,有一阵子,我除了上学外,捡粪赚的工分平均每天9分,而我妈在生产队一天才挣8分。
父亲终其一生对待异性严肃认真从不苟且,一生都是零绯闻。
如果大家觉得我的故事有可取之处,欢迎订阅转发点赞评论。订阅按钮在视频右下方。此次演讲文本见我的博客。博客地址在视频下面的视频描述里。多谢观看,再见!
Comments
Post a Comment